我一般不願意為正在戲院放映的電影撰寫文章,
第一是因為在網路上發表過後,就不容易另外投稿,等於是無償工作,
第二是因為手邊沒有DVD可供比對,僅憑記憶很容易出錯。
但有些電影,你不能這樣做,
因為歷史是創造的,不是追憶的,
能夠有榮幸站在時代的尖端一同參與偉大的變革,
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走進戲院,還有將感動形諸文字,
希望更多人參與見證這個偉大的時刻。
沒有一個電影工作者不是先成為觀眾,
然後以一個影癡的身份,成為創作者,
再偉大的導演都必然來自於歷史的啟發
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喬治.梅里葉,
因為他就是發明電影的人。
電影是什麼?
劇本、情節、演員、佈景、導演、配樂,
這些都是從漫長的戲劇藝術傳承的偉大傳統,
但電影除了這些,還有更多,
電影是一場幻覺,
人類無法創造動態影像,
但只要將靜態圖像連續播放,
大腦的缺陷、錯覺,就會自動展開一場,
前所未有的視覺經驗,
電影是魔術、是不可思議的壯麗旅程。
電影是夢,每個偉大的導演都會這樣熱情洋溢地談電影。
而夢運作的原理,與電影完全一致,
從現實中獲得的一切素材,
經過蒙太奇、剪接、天馬行空的聯想、自由自在的視覺意象組合而成,
就成為了夢。
如果說盧米埃兄弟發明了電影的技術,
那梅里葉就是發明了電影的藝術。
最早電影被視為一時的流行,是紀錄現實,再用大型的放映技術給人刺激的娛樂,
但梅里葉發現,透過底片保存的現實,
居然可以經過人工修改再造,
從而出現幻覺。
是的,梅里葉發明了電影的語言:剪接、攝影機運動、後製、曝光、特效,
並將電影從生活片段的擷取,昇華到壯麗戲劇的呈現:
他搭建世界上第一個片場、引用明星、創造表演、化妝,
但那500個前所未有,嶄新原創的膠卷,
卻因為殘酷的時間,
和扭曲世界的悲哀戰爭,
化為,令人心碎的清脆腳步聲。
梅里葉在淒涼寂寥中死去,
無論他做過多壯麗的夢,這些夢都只剩下灰燼,
他說「我要燒了他」,
「美好結局只會發生在電影中」,
但馬丁說,「我要修好他」。
這部電影完全呈現出奇幻史詩架空世界的磅礡特效,
但電影中卻沒有任何超自然的設定,
機器人沒有生命,心型的鑰匙只能打開一張手繪的分鏡圖。
為什麼這個世界不像哈利波特、不像阿凡達,
一樣有魔法、有神奇的科技?
因為,在馬丁的心中,
沒有比電影,更偉大的魔法。
是的,雨果當中有一個關鍵字,
代表無限偉大的神奇力量,
就是電影。
馬丁不可能修復那500個逝去的夢,
但他可以拍電影,
電影是夢,是偉大的幻覺,
在這場夢境中,我們贏回一切無法挽回的悲哀,
齒輪無情的滴答,時間毀滅一切,
但在電影中,小男孩像哈洛洛伊德一樣攀住指針,時間倒流,
我們創造出奇蹟,
在電影中,我們追回了偉大的影像,
我們修補了破碎的人生,
我們找回了歸宿、找回了家。
我不能追回你那已化為高跟鞋跟的膠卷,
但是我可以為你拍一部電影,
在電影中,你不再是一個淒涼的老人,
你是一個巨星、是一個傳奇,是一個偉大的魔術師,
然後,請容我向您說一聲:
「梅里葉先生,你是一位偉大的藝術家,你美麗的夢境啟發了我。」
我要向您致謝,我要向您致敬,
我要為這一百年的電影史,
每一個因電影而哭、而笑、而感動的觀眾,向您說謝謝,
你啟發了我們,
每一個因為對光影的幻覺著迷,
而將短暫人生投身到這個產業的每一個導演、編劇、演員、攝影師、剪接師……
每一個特效、每一個鏡頭、每一個故事、每一部電影,
都是來自你,偉大的喬治.梅里葉,
而你卻被我們遺棄,
我要代他們向您說:
「梅里葉先生,你是一位偉大的藝術家,你美麗的夢境啟發了我。」
然後,你會說:
「不管經過多久,你永遠不會忘記放映機的聲音,
我就是喬治.梅里葉。」
我要重現你的鏡頭,重新搭建你的攝影棚,
重新打造你天才瑰麗的神奇道具,一個一個、
重新重現你到現在依然充滿感染力的畫面,
「就像大白天做夢」,
你給了我們做夢的能力,一場長達百年永不停止的夢,
答、答、答……
你說,不管經過多久,你永遠不會忘記放映機的聲音,
是呀,誰能夠忘記呢?
我們要在掌聲中送走你,
我們不能讓你埋葬在灰燼中,把你的夢遺留在歐戰殘酷的砲火中,
我們不能讓你被遺忘,然後未來看電影的人,走出電影時說:
「誰是梅里葉?誰還會去看老電影?」
然後,你知道嗎?
你的夢,還繼續有人做著,
電影有了聲音、電影有了色彩、
電影有了數位技術(我們不會再遺忘每一個偉大的夢了),
而且,電影有了3D,
我們可以把你的夢鉅細靡遺的呈現,
然後,可以讓每一個觀眾,不只是看見,
而且是進入,一個個偉大的夢境。
然後,我像個變魔術的小孩一樣,
在你面前得意的笑,你是我的歸宿,你是我的故鄉,
我拍電影不是為了未來的人,時光對過去殘酷,對未來更殘酷,
但我依然要向你致敬,在電影中,你會對我說:
「我曾死去,直到一個勇敢的孩子修補好我。」
這就是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