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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彩虹橋》和《太陽旗》的副標就可清楚看出,《賽德克.巴萊》是一個以後殖民、後現代的觀點詮釋歷史的作品。

 

彩虹橋是出過草的英勇戰士前往祖靈獵場的橋樑,滿手鮮血,面紋漆黑的賽德克巴萊才有資格踏上;台灣山區潮濕多雨多霧,彩虹時時可見,七色交織而不相互衝突,後殖民多元的概念清晰可見。而太陽是單一、強大、無與倫比的,是日本帝國主義對殖民地絕對的支配;日出雲開霧散,彩虹消失。

 

後殖民或後現代相當複雜,也有爭議。簡單來說就是對單一價值觀的反思,因此並不是日本先進/賽德克族野蠻就可以單純區分好壞。野蠻有其存在的意義與脈絡,若完全否定不同文化,拒絕對話與理解差異,最終會導致弱小文化的消失---也是主流文化的損失---因為缺少了多元的刺激和變化。

 

這樣的觀點並不算新穎,當然也不是什麼太大的突破或創舉,但以電影的方式對台灣的歷史這樣去呈現與探討,而能獲致這樣的成就,魏德聖居功厥偉。

 

一部好的電影要有好的演員,還要有好的情感,這兩點魏德聖都做到了。演員的成就有目共睹,因此在這裡我想對這個「情感」作一些猜測和闡述。

 

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我不僅屢屢動容,許多片段都讓我在觀眾席偷哭。第一次落淚的片段,是年輕的莫那抱著父親,沒有言語的嚎叫。在這裡,我看見了巨大歷史的宿命,已經壟罩在賽德克族的未來。

 

這樣的情感絕對是共通的,過於強大的殖民者進入原始社會,必然會面臨的兩個選擇:歸化---失去信仰、歷史、語言、認同與記憶,成為不是自己的人;或是反抗,向無法擊敗的敵人求死。

 

在驕傲的莫那與無比強大的日本人,結下了無解的深仇後,結局只會有一個。仇恨與驕傲不會有另一個選項,而另一個選項也是悲劇結尾。這不僅是莫那的處境,也是普世的處境。

 

當日本終於脫亞入歐,擊敗俄國與中國後,怎麼可能不變本加厲地實踐帝國主義,野心勃勃向世界強權之路邁進?而作為歐美崛起後飽受屈辱的亞洲國家,日本又怎麼可能不為自己的成就與突破自滿?這麼強大的國族,面對賽德克族這麼懸殊的差距,又要他們怎麼以寬容、理性、多元尊重的態度來面對?別忘了比諸西班牙、葡萄牙的屠殺掠奪,日本還願意投諸資源教育與建設來「改善」台人的落後文明。(當然這個改善完全是單向而發的)

 

當時的歷史脈絡就是沒有寬容的選項,日本人也只是單純做出他們當時認為最合理的選項而已,因此日人之惡完全不是重點。我認為無法逃脫的「歷史情境註定的命運」---日人如此,賽德克人也如此---才是這部電影的主要情感。

 

在莫那年輕氣盛時,也不比外來的統治者高明多少,一樣為了利益與驕傲攻擊和羞辱敵對部落;同樣,日人也為了利益和驕傲佔領與羞辱賽德克族。這些情感是共通的,也是悲哀的,也都增添了這個事件必然發生的宿命感。即使不在賽德克族或霧社發生,只要文化中沒有理解和對話的習慣,在強弱過於懸殊的異文化間就必然會發生類似的衝突。

 

不管殺或不殺,都不會有可以接受的下場,更何況,莫那魯道是個驕傲的人。

 

莫那是個英雄,英雄是有萬夫不當之勇,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可怕存在,而不是破嗔化孽,兵不血刃的聖雄。即使是聖雄甘地的下場,依然是在文化衝突與累世仇恨中被刺殺,因此不管怎麼看,莫那都做出了他必然會做出的選擇。既符合他驕傲的個性,也符合賽德克族的傳統:血祭祖靈。

 

看這部電影時,我屢屢想到兩本書,同樣也精彩深刻地探討了殖民地處境。一是《一百年的孤寂》,書中有個殖民地詩意的隱喻,即失憶症。

 

故事中,布恩迪亞家族的兩名印第安傭人,過去是古老王國的王子與公主,因為爆發了無藥可救的失憶症,兩人逃至馬康多,但厄運終究席捲至純樸小鎮。失憶症初始無法安眠,接著遺忘事物的名稱,最終無法言語,成為不生不死的亡魂。

 

就如同我們過去記憶中的霧社事件或種種我們自己文化的歷史與記憶一樣,我們失去了我們的語言。是的,不說原住民,即使是本省人也有一半平埔血統,但我們祖先的語言我們早已遺忘,更不用說歷史與記憶。

 

現實中的印第安王國,不管是印加、阿茲提克或是馬雅,當然都不是亡於失憶症,而是西班牙人的屠殺。他們遭遇的不僅是死亡或消失,而是比毀滅更可怕的遺忘。

 

沒有比遺忘更可怕的事情了,但在帝國主義高昂的時代,遺忘發生在每一個地方,當然包括台灣,那是語言也無法描述的悲哀。

 

第二本則是科幻傑作《海柏利昂》,裡面的〈追憶西麗〉同樣也是對殖民霸權的控訴和反思。

 

這部電影重要的意義,在於魏德聖努力希望去重現那段歷史的情感,也呈現每個人的處境和價值觀,最終站在恢宏的高度,去呈現整個事件的宿命、悲哀與無奈。

 

多元視角的呈現雖然在學術領域已是老生常談,但在大眾文化中少見這麼認真嚴肅去體現的作品。讓我想起小時候課本以寥寥數語帶過霧社事件時,當時由於缺乏對歷史脈絡化的思考與設身處地的同理心,只覺得莫那魯道徒然螳臂擋車,發起無謂且必敗的殺戮,而絲毫無法傷害真正的決策者。但藉由電影強烈且鮮明地帶入情感後,更能體會那種大歷史的滄桑,從而對自身的認同或處境能有更超然或更多元的認識。我想這就是魏德聖想帶給觀眾的,也是一個有歷史使命的史詩電影想追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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